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复旦大学精神何处寻? 剩下的只是空虚!
今年仲秋,我从加拿大回国问学,在沪逗留期间, 终于有了一次机会,忐忑不安地前去造访心仪已 久的复旦大学,因为我从学生时代起就敬畏她, 知道她是一座令我高山仰止的学术圣殿,民国时 期大上海天穹下一颗闪烁智识光芒的启明星;知 道她曾有过太多凄美的人文故事积淀,太多的学 术大师在那里生活过,留下过他们的历史足迹。
在校园里与同辈学者座谈,其乐融融;细细体悟那里的海派学术气氛,感慨良多;驻足在学校大门,复 望开去,入口处两旁的玻璃橱窗里,张贴着一些“新时期”学者的简介,字里行间“又红又专”的叙事 尤显突兀,挂满校园的红色标语,乌托邦式的横幅,看不到任何人文传统的痕迹,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 了几十年前,我不禁纳闷:
难道这就是我心仪的复旦么?
当下的复旦校长不知何人?
何以主导如此事工,
自损复旦百年来的清誉?
难道不能超脱自甘埋汰?
难道不能稍微展现一下最有亮点,
可信手捻来的前辈学术大师
与思想汇聚之校史,
作为激励莘莘学子的薪火,
彰显校园里的大学 精神之传承?
马相伯先生
这让我想起了震旦大学和复旦大学的创建人,民国初期的知名大教育家马相伯先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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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51 年,马相伯那年才 12 岁,便告别家乡,徒步走到上海去求学。他这一走,中国近代史上, 一位不可或缺的人物走进了历史。
清末年间,他走得更远, 出洋留学,
31 岁获得神学博士学位,但在国家贫弱,兵燹涂炭,民不聊生 的岁月,他毅然回国参与洋务运动,兴办教育,启迪民智,宗旨就是想要 唤醒国人,用素质教育来培养民族人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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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相伯的人生信念是:
“自强之道,以作育人才为本;
求才之道,尤以设立 学堂为先。”
他的一生,无论是勤奋学习、办学育人,还是抗日救亡,都 展现了其作为教育家、思想者、爱国者的信念与睿智、执着与博厚。这是 多么值得尊敬的一位现代中国教育家!老校长九泉之下若有知,他的办学 初衷如今早已变味,不知作何感想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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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望历史
1903 年,马相伯先生捐献出全部家产,创建了震旦学院。
1905 年,于右任、邵力子等原震旦学院学生,拥戴马相伯在吴淞创办复旦公学。
马相伯、叶仲裕等邀请热心教育事业的严复、张謇、熊希龄等 28 人为校董, 筹集复旦建校资金。两江总督周馥拨银 1 万两,并借吴淞提督衙门为临时 校舍。
当年中秋节,民办官助的复旦公学正式开学。马相伯先生是第一任校长。他曾在演讲中这样开导 学生:“读书不忘救国,救国不忘读书。”继任校长李登辉亦在一次毕业典礼中阐述复旦使命即“团结、 服务、牺牲。”笔者认为,知识报国,道义担当,这就是复旦大学精神所在。
李登辉先生
复旦大学的早期老校长李登辉也是我国近代著名教育家,福建同安人,出生于荷属爪哇岛(今印尼), 印尼第七代华裔,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。
说起他,读者或许联想起台湾的前国民党总统李登辉,二人虽同名,但前者却是民国先贤,著名教育家,在复旦大学当了23年的校长(1913 年--1936 年),是民国时期在中国大学里任校长最长久的一位,无出其右, 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复旦大学,在他的感召下,引来“凤凰筑巢”,名 师云集,俊彦辈出,复旦大学方有国中名校之称,如今校园里的“相辉堂” 即是纪念二位校长先贤之所在。
他们二位先贤为复旦大学培养的学生多有所成,据说毕业后担任国内大学校长的至少有二十六人,这在中国近现代教育史上是绝无仅有的,在世界教育史上也极为罕见,他们被后学誉为“人伦师表”,确实为复旦大学做出 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。
《尚书大传•虞夏传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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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年的校名撷取自《尚书大传•虞夏传》
“卿云烂兮,纠缦缦兮;
日月光华,旦复旦兮”。
两句中的“复旦”二字,既深含“光复震旦”之意, 又寄托了创建者对教育强国的希望,可以说,是清末年间中国人自主 创办的最早一所高等学校。如今海内外说起中国高校的文化历史渊源, “言必称希腊”,首推北大清华,殊不知复旦的故事也很精彩,不输京畿二校,当年复旦的许多学科有过之而后二者不及之美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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复旦成立几年后的 1913 年,民国时期的北洋政府还将这一《卿云歌》 作为国歌,歌词同样来自《尚书大传•虞夏传》
“卿云烂兮,纠缦缦兮;
日月光华,旦复旦兮”。
歌词在哀婉中透射出千年以降不屈不挠,奋 斗不息的民族精神,历史与人文价值极为厚重,唱腔回肠荡气,比起 1949 年以后充满“阶级斗争”色 彩的国歌,更有人文内涵与历史沧桑感,只可惜,这首国歌流行了仅两年就嘎然而止,然至今尚可从中感悟复旦校名称谓的文脉渊源。
是出大师的地方
早年的复旦校园是出大师的地方,于右任、陈寅恪、竺可桢等一大批 学子曾在此读书求学,奠定了他们一生的学术基础。 除此而外,复旦 还汇聚过许多外来的名师,其中还包括严复、徐悲鸿、苏步青、王宠 惠、高凤谦、杨雄里、谭其骧、卢鹤绂、张永莲、杨振宁、王长田、 范滇元等前辈学术大家在此教书。
马相伯和于右任师徒合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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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右任
作为校友,于右任是中华民国开国元勋之一,早年系中国同盟会成员,民国成立之后长年在政府担任高级官员,尤其担任最高监察院院长 34 年,是历史上在任最久的五院院长,同时也是中国近代书法大家;陈寅恪是集历史学家、古典文学研究家、语言学家,诗人于一身的人物, 与叶企孙、潘光旦、梅贻琦一起被列为清华大学百年历史上“四大哲 人”,与吕思勉、陈垣、钱穆并称为现代“史学四大家”。早在民国时期,他就担任了中央研究院院士, 通晓二十余种语言,上世纪“文革”期间受到残酷迫害,于 1969 年在中山大学校园里死于非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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竺可桢
竺可桢则是自然科学家的代表人物,卓越的气象学家、地理学家和教育家,中国近代地理学的奠基人。他先后创建了中国大学中的第一个地学系和中央研究院气象研究所,担任 13 年浙江大学校长,被尊为现代中国高校四大校长之一;1949 年后出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,开辟了自然资源综合考察事业。凡此先 贤,不胜枚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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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步青
苏步青先生也曾任复旦大学校长、名誉校长。他 1927 年毕业于日 本东北帝国大学数学系,后入该校研究院,获理学博士学位。回国 后,曾受聘于浙江大学数学系。他是中国近代数学的主要奠基者之 一,微分几何学专家,中国科学院数学物理学部学部委员。
至今我 还清楚地记得,苏步青先生参加编写的《数理化自学丛书》是改变 我们这一代人命运的书籍。“文革”以后在上海重印出版,当出现 在全国各地新华书店的书架上时,便被人们抢购一空。我辈七七级 学子中不少人就是靠这套丛书自学,当年考上大学的。
与现在任何 一本教辅书相比,这套书的装祯无疑是朴实无华的,甚至可以说其貌不扬。全套一共 17 册,淡黄色的 封面上只印有“代数”、 “三角”这样的书名,翻开内页,除了一页具有时代特色的重印说明外,就是密 密麻麻的概念解释、解题思路和习题,由于书页很薄,每个字都“力透纸背”,细细摸触,还能查觉出 铅字留下的凹凸感。虽然 40 年过去了,这套书的书页已经泛 黄、铁钉生锈,但笔者仍认为如今的高考教辅书没一本比得上 它们。那是一个时代的永恒记忆。
复旦大学校长苏步 青先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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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望道
还值得一提的是陈望道先生,他是上世纪 50 年代初的复旦校长,与陈独秀、李大钊等人同辈,是最早的中共党员,翻译过 第一版《共产党宣言》,因而奠定了他的一世功名。陈望道曾 在日本留学四年,结交了不少日本左翼学者,有机会研读过由 他们译成日文的马克思主义经典。
1919 年,他从日本归国,被当时的浙江最高学府,浙江第一师范学校聘为语文教员。彼时,陈望道已受到前苏联十月革命影响,参与新文化运动,萌动了翻译《共产党宣言》 的念头,即是这本红色小册子出现的历史渊源。第一个《共产党宣言》全译本根据日文版翻译出版后, 在当时引起非常强烈的反响。
到了 1926 年北伐前夜,这本版本已相继印刷 17 版。从今天的学 术视角来看,其中的误译之处甚多,并非马克思 的本意,尤其是对于原文中的不少关键词句,是 按照当时的理解加以改写的,以期符合“阶级斗 争”的需要,但总体上评价,译文瑕不掩瑜。
复旦大学校长陈望道先生
复旦中学
与复旦大学齐名的还有复旦中学,与复旦大学同根同源。学校前身也是 1905 年的复旦公学,在 百年发展历程中,先后经历了复旦公学、复旦大学附属中学、复旦中学”三个阶段,其间培养出了诸如罗家伦、胡绳、金冲及等文化及学术大伽,及 1949 年后的 15 位院士。
现在的复旦中学校园曾是徐家汇时期的复旦公学,原为纪念李鸿章的祠堂李公祠, 老照片中的校门还在。复旦公学建校初期,以吴淞提督衙门为临时校舍。1913 年 3 月,从吴淞迁入徐家 汇的李公祠。1922 年,复旦大学最终迁址江湾,沪上旧事,并不如烟。
马相伯 90 大寿与蔡元培、杨杏佛、于右任、
吴稚晖、周仁等合影)
回望历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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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37 年 7 月,卢沟桥事变之后,上海沦陷,复旦校园被日军占领。同年 12 月,一大群衣衫 沾满尘土的大学师生,在 吴南轩校长带领下,互相搀扶着,走上了西迁的千里流亡之路。他们取道九江、 汉口、宜昌,经三峡夔门辗转入川,于次年 2 月,他们在嘉陵江边的重庆北碚东阳镇夏坝复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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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1 年, 复旦大学在那里改字“国立”,在抗战大后方偏安一隅, 修建的第一幢建筑就是以老校长李登辉名字命名的办 公大楼“登辉堂”。据复旦校史记载,在夏坝八年间, 复旦大学培养了 3000 多名优秀学生,且增设了史地系、 数理系、统计系、农垦专修科等,设置了科学馆、新 闻馆、商科研究所和社会科学研究室,学科更趋完备。 逐渐发展成为一所拥有文、理、法、商、农五个学院 27 个系科的综合性大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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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0 年 5 月 27 日,日军对重庆进行大规模轰炸,时任复旦大学教务长兼法学院院长的孙寒冰教授与 6 名师生不幸遇难。噩耗传来,复旦大学师生们悲痛不已,他们将孙寒冰安葬在夏坝附近的琼玉山前锋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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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7 年,北碚区政府将孙寒冰墓迁至登辉堂后侧,以让他与日夜牵挂的 复旦大学永远相伴。
当年,日军的轰炸未能磨灭复旦师生的坚强意志。在复旦大学校友蔡可读的《夏坝岁月》中述及:
每天同学们在教室里听完课,
还常在嘉陵江畔的黄葛树下辩论,
展开思想的碰撞;
入夜后,相伯图书馆里也坐满同学,
在煤气灯的照耀下埋头苦读;
宿舍里,还闪动着点点油灯的光芒,
照亮一张张求知若渴的面孔。
虽然物质匮乏但抗战时期的复旦的
精神 “盛宴”却十分富足。
当时,校方广邀潘梓年、翦伯赞、姚雪垠等在渝的文化名家到校讲学,老舍、梁实秋等都被聘为客座教授。
顾颉刚也曾两次到复旦大学任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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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始于 1944 年,他在重庆北碚复旦任史地 系教授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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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次则是在 1949 年后,经复旦多次邀约, 他同意出任历史系“兼任教授”。
可见复旦的人文与 学术气氛十分浓厚。
正是这样的坚强不屈,群雄备至,造就了复旦在夏坝 八年的辉煌。在最为艰辛的抗战岁月里,复旦办学不 仅没有中落,反而自强不息,历久弥坚,令人叹为观 止。那个年代,沿重庆逆江而上,还有避难于李庄的 上海同济大学,共同为战后的民族复兴培养了大批人 才,载入史册,熠熠生辉。
1946 年 7 月,复旦大学由重庆迁回上海,留渝校友 在北碚旧址成立了私立重庆相辉文法学院。
1987 年,重庆市人民政府把复旦大学旧址上的“登辉堂”列 为重庆市级文物保护单位。
2005 年,重庆市政府、复旦大学、北碚区人民政府共同出资对旧址进行了修复,建成了复旦大学北碚旧址纪念馆。重庆的“相辉堂”对如今的复旦人,也有些许的陌生,但不能忘 记,这是复旦大学历史上曾经有过的办学辉煌年代。
近年来,笔者多次借回国去重庆问学之便,前往北碚夏坝,去拜谒抗战时期的复旦大学旧址。那黄色的 二层小楼“登辉堂”仍静悄悄地伫立在那儿,守望着滚滚东流去嘉陵江水,一如 70 多年前那段辉煌时 光。夏坝因复旦而名声在外,当地人说起自己的乡土家 园,脸上都有抑制不住的荣光。
我深知,那是复旦的大 学精神在当地依然故我,不曾消遁。抗战时期,夏坝曾 是与沙坪坝、江津白沙坝、成都华西坝齐名的蜀中文化 “四坝”之一。复旦大学集中了当时国内一大批学术大 家,他们和朝气蓬勃的青年学生一起,为原本名不见经 传的夏坝带来了浓郁的文化气息。
民国的学术
听说如今复旦已恢复使用于 1925 年由著名诗人刘大白作词、丰子恺谱曲的《复旦大学校歌》。我记得其中有 “学术独立思想自由”一句歌词,如今只可惜不知何处去寻?漫步在复旦校园的学生宿舍区,在梧桐树阵中穿行,我仿佛看到了那篇《伤痕》还粘贴在那里, 述说着“文革”中的悲情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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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七月份,我邀请复旦学子,短篇小说《伤痕》作者卢新华兄来温哥 华作“知青文学四十年”演讲,他提出了中国文化重建的大命题,得到了海内外学者的广泛回应。为此, 澳门大学教授朱寿桐兄发起了一场大型学术研讨会,金秋十月在澳门大学召开,探讨当代教育的改革与 文化的发展,留与世人评说。只可惜我在温哥华办会,未及前往。
1937 年 7 月,著名的民国 七君子王造时、史良、章乃器、沈钧儒、沙千里、李公朴、邹韬奋出狱后与马相伯校长合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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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,在抗战最为艰苦的岁月,民国的学术空前繁荣与当时国民政府重视教育有密切关系。即便在戎马 倥偬之际,也未放弃过为国家民族培养人才,招募天下名士,集聚英才,开拓文化,功不可没。马相伯 在晚年曾为他自己创办的徐汇公学题写“汇学”二字,一为学校简称,二为办学之道,意蕴古今传承, 东西汇通。具有鲜明的海派教育特征, “中西汇通,兼容并包”, 我知道这就是复旦大学的前身,震旦公 学,复旦公学的办学理念,一脉相承。
作为对照,当代中国的大学校训,关键词大多为克 隆版,彼此抄袭,全然不顾雷同,看不出其学校有 什么文化内涵与历史传承。亦如当年的教育部主管 们,为了建立政绩,将全国各地的著名医科大学通 过行政手段,强行归并到当地综合大学里,再巧立 名目,美其名曰各种“工程”,包括应试教育,已 毁了几代人,如今看来实为败局,进退维谷。现在这些人早已退休,回家颐养天年,或移居欧美,不再 过问政事,然而他们留下的教育烂摊子,谁来收拾?
如今的复旦双子塔巍峨高耸,堪称国内第一,然没有了人文垫底,没有了中国“巴比塔”的故事,垒得 再高也无令人仰望的人文气势。校歌里吟咏的“学术独立思想自由”式微之后,里面剩下的只是空虚; 那几幢民国留下来的旧楼被修葺一新,还矗立在那儿,但大师的身影早已荡然无存,找不到昔日留下的 痕迹。
形成鲜明对比的是,挂满校园的口号标语,散发着戾气的招贴画,以及各种无厘头的梦想呓语涂鸭,很难看出那还是读书人静思修身的学术殿堂,很难看出那是想要跻身世界一流大学的沪上学府。不知如今的复旦校长是否感到羞愧?你是否愧对老校长马相伯先生,愧对老校长李登辉先生?愧对复旦历 史上的众多教育家们?复旦之方舟啊,不知你要驶向何方?
孙中山题写的复旦大学纪念徽章 和马相伯校长纪念徽章
其实,我知道那一个大师辈出的时代已经结束了,精彩的人文故事暂时还写不出续篇。马相伯先生在人 生晚年,自称是“一条狗,叫了 100 年也没把中国叫醒。” 揭示了现代中国大学教育的伤痛所在,这是 多么发人深省的真知灼见!呜呼,斯人已逝,不知何处觅仙踪?其实,复旦大师们的身影并没有远去, 他们的音容笑貌至今依然鲜活,尚留存在我辈后学的心中,时时被感念;他们的绝学与范式,为文为学 的一生,就是复旦大学精神,就是一盏盏指路明灯,生生不息,照亮着我辈后学踽踽前行的路径。
2018 年 10 月 4 日星期四修订于加拿大温哥华枫林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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